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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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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謝方明 謝靈運

  謝晦,字宣明,陳郡陽夏人,晉太常裒之玄孫也。裒子奕、據、安、萬、鐵,并著名前史。據子朗,字長度,位東陽太守。朗子重,字景重,位會稽王道子驃騎長史。重生絢、瞻、晦、爵、遯。絢位至宋武帝鎮軍長史,早卒。晦初為孟昶建威府中兵參軍。昶死,帝問劉穆之,“昶府誰堪入府?”穆之舉晦,即命為太尉參軍。武帝當訊獄,其旦,刑獄參軍有疾,以晦代之。晦車中一 覽訊牒,隨問,酬對無失。帝奇之,即日署刑獄賊曹。累遷太 尉主簿。從征司馬休之,時徐逵之戰死,帝將自登岸,諸將諫 不從。晦抱持帝,帝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 不可無公,晦死何有。”會胡藩登岸,賊退,乃止。

  晦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發如墨。涉獵文義,博 贍多通,時人以方楊德祖,微將不及。晦聞猶以爲恨。帝深加 愛賞,從征關、洛,內外要任悉委之。帝于彭城大會,命紙筆 賦詩,晦恐帝有失,起諫帝,即代作曰:“先蕩臨淄穢,卻清 河洛塵,華陽有逸驥,桃林無伏輪。”于是群臣并作。時謝混 風華爲江左第一,嘗與晦俱在武帝前,帝目之曰:“一時頓有 兩玉人耳。”

  劉穆之遣使陳事,晦往往異同,穆之怒曰:“公復有還時 不?”及帝欲以晦爲從事中郎,穆之堅執不與,故終穆之世不 遷。及穆之喪問至,帝哭之甚慟,曰:“喪我賢友。”晦時正 直,喜甚,自入合參審。其日教出,轉晦從事中郎。宋臺建, 爲右衛將軍,加侍中。

  武帝聞咸陽淪沒,欲復北伐,晦諫以士馬疲怠,乃止。于 是登城北望,慨然不悅,乃命群僚誦詩,晦詠王粲詩曰:“南 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帝流涕 不自勝。及帝受命,于石頭登壇,備法駕入宮,晦領游軍爲警。 加中領軍,封武昌縣公。

  永初二年,坐行璽封鎮西司馬南郡太守王華,而誤封北海 太守球,板免晦侍中。尋轉領軍將軍,加散騎常侍,依晉中軍 羊祜故事,入直殿省,總統宿衛。及帝不豫,給班劍二十人, 與徐羨之、傅亮、檀道濟并侍醫藥。少帝即位,加中書令,與 徐、傅輔政。及少帝廢,徐羨之以晦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 加都督,欲令居外爲援。慮文帝至,或別用人,故遽有此授。 精兵舊將,悉以配之。文帝即位,晦慮不得去,甚憂惶。及發 新亭,顧石頭城喜曰:“今得脫矣。”進封建平郡公,固讓。 又給鼓吹一部。至江陵,深結侍中王華,冀以免禍。二女當配 彭城王義康、新野侯義賓。元嘉二年,遣妻及長子世休送女還 都。先是,景平中,魏師攻取河南,至是欲誅羨之等并討晦, 聲言北行,又言拜京陵,裝舟艦。傅亮與晦書,言“薄伐河朔, 事猶未已,朝野之慮,憂懼者多”。又言“當遣外監萬幼宗往 “。時朝廷處分異常,其謀頗泄。三年正月,晦弟黃門侍郎嚼 馳使告晦,晦猶謂不然,呼諮議參軍何承天示以亮書曰:“計 幼宗一二日必至,傅公慮我好事,故先遣此書。”承天曰 : “外間所聞,咸謂西討已定,幼宗豈有上理?”晦尚謂虛,使承 天豫立答詔啓草,北行宜須明年。江夏內史程道慧得尋陽人書, 言其事已審,使示晦。晦問計于承天,對曰:“蒙將軍殊顧, 常思報德,事變至矣,何敢隱情。然明日戒嚴,動用軍法,區 區所懷,懼不得盡。”晦懼曰:“卿豈欲我自裁哉?”承天曰: “尚未至此,其在境外。”晦曰:“荊州用武之地,兵糧易 給。聊且決戰,走復何晚。吾不愛死,負先帝之顧,如何?” 又謂承天曰:“幼宗尚未至,若后二三日無消息,便是不復來 邪?”承天曰:“程說其事已判,豈容復疑。”晦欲焚南蠻兵 籍,率見力決戰。土人多勸發兵。晦問諸將:“戰士三千足守 城乎?”南蠻司馬周超曰:“非徒守城;若有外寇,亦可立勛。” 司馬庾登之請解司馬、南郡以授之,晦即命超爲司馬,轉登 之爲長史。

  文帝誅羨之等及晦子世休,收嚼、嚼子世平、兄子紹等。 晦知訖,先舉羨之、亮哀,次發子弟兇問。既而自出射堂,集 得精兵三萬人,乃奉表,言“臣等若志欲專權,不顧國典,便 當輔翼幼主,孤背天日,豈得沿流二千,虛館三月,奉迎鑾駕, 以遵下武。故廬陵王于營陽之世,屢彼猜嫌,積怨犯上,自貽 非命。不有所廢,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亦何負于 宋室邪。”又言“羨之、亮無罪見誅,王弘兄弟輕躁昧進,王 華猜忌忍害”。帝時已戒嚴,尚書符荊州暴其罪狀。

  晦率衆二萬發自江陵,舟艦列自江津至于破冢,旗旌相照。 嘆曰:“恨不得以此爲勤王之師。”移檄建鄴,言王弘、曇首、 王華等罪。又上表陳情。初,晦與徐、傅謀爲自全計:晦據上 流,檀鎮廣陵,各有強兵,足制朝廷;羨之、亮于中知權,可 得持久。及帝將行,召檀道濟委之以衆。晦始謂道濟不全,及 聞其來,大衆皆潰。晦得小船還江陵。

  初,雍州刺史劉粹遣弟竟陵太守道濟與臺軍主沈敞之襲江 陵,至沙橋,周超大破之。俄而晦至江陵,無他處分,唯愧謝 周超而已。超其夜詣到彥之降,晦乃攜弟遯兄子世基等七騎北 走。遯肥不能騎馬,晦每待不得速。至安陸延頭,晦故吏戍主 光順之檻送建鄴。于路作悲人道以自哀。

  周超既降,到彥之以參府事。劉粹遣告彥之,沙橋之事, 敗由周超。彥之乃執與晦等并伏誅。

  世基,絢之子也。有才氣,臨死爲連句詩曰:“偉哉橫海 鱗,壯矣垂天翼,一旦失風水,翻爲螻蟻食。”晦續之曰 : “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 。既涉太行 險,斯路信難陟。” 晦女爲彭城王義康妃,聰明有才貌,被發徒跣與晦訣曰: “阿父,大丈夫當橫尸戰場,奈何狼藉都市。”言訖叫絕,行 人爲之落淚。

  晦死時年三十七。庾登之、殷道鸞、何承天自晦下并見原。

  瞻字宣遠,一曰名檐字通遠,晦次兄也。六歲能屬文,爲 紫石英贊、果然詩,爲當時才士嘆異。與從叔混、族弟靈運俱 有盛名。嘗作喜霽詩,靈運寫之,混詠之。王弘在坐,以爲三 絕。

  瞻幼孤,叔母劉撫養有恩,兄弟事之同于至親。劉弟柳爲 吳郡,將姊俱行,瞻不能違遠,自楚臺秘書郎解職隨從,故爲 柳建威長史。后爲宋武帝相國從事中郎。晦時爲宋臺右衛,權 遇已重,于彭城還都迎家,賓客輻湊。時瞻在家,驚駭謂晦曰: “吾家以素退爲業,汝遂勢傾朝野,此豈門戶福邪。”乃籬 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后因宴集,靈運問晦:“潘、 陸與賈充優劣。”晦曰:“安仁諂于權門,士衡邀競無已,并 不能保身,自求多福。公閭勛名佐世,不得爲并。”靈運曰: “安仁、士衡才爲一時之冠,方之公閭,本自遼絕。”瞻斂容 曰:“若處貴而能遺權,斯則是非不得而生,傾危無因而至。 君子以明哲保身,其在此乎。”常以裁止晦如此。

  及還彭城,言于武帝曰:“臣本素士,父祖位不過二千石。 弟年始三十,志用凡近,位任顯密,福過災生,特乞降黜,以 保衰門。”前后屢陳。帝欲以瞻爲吳興郡,又自陳請,乃爲豫 章太守。

  晦或以朝廷密事語瞻,瞻輒向親舊說以爲戲笑,以絕其言。 晦遂建佐命功,瞻愈憂懼。永初二年,在郡遇疾不療,幸于不 永。晦聞疾奔波,瞻見之曰:“汝爲國大臣,又總戎重,萬里 遠出,必生疑謗。”時果有詐告晦反者。

  瞻疾篤還都,帝以晦禁旅,不得出宿,使瞻居于晉南郡公 主婿羊賁故第,在領軍府東門。瞻曰:“吾有先人弊廬,何爲 于此?”臨終遺晦書曰:“吾得歸骨山足,亦何所多恨。弟思 自勉,爲國爲家。”卒時年三十五。

  瞻文章之美,與從叔混、族弟靈運相抗。靈運父瑍無才能, 爲秘書郎早卒,而靈運好臧否人物。混患之,欲加裁折,未有 其方。謂瞻曰:“非汝莫能。”乃與晦、曜、弘微等共游戲, 使瞻與靈運共車。靈運登車便商較人物,瞻謂曰:“秘書早亡, 談者亦互有同異。”靈運默然,言論自此衰止。

  弟嚼字宣鏡,年數歲,所生母郭氏疾,嚼晨昏溫凊,勤容 戚顔,未嘗暫改。恐仆役營疾懈倦,躬自執勞,母爲疾畏驚, 而微踐過甚,一家尊卑感嚼至性,咸納屨行、屏氣語,如此者 十馀年。位黃門侍郎,從坐伏誅。

  澹字景恒,晦從叔也。祖安,晉太傅。父瑤,瑯邪王友。 澹任達仗氣,不營當世,與順陽范泰爲云霞之交。歷位尚書。

  宋武帝將受禪,有司議使侍中劉叡進璽,帝曰:“此選當 須人望。”乃使澹攝。澹嘗侍帝宴,酣飲大言無所屈,鄭鮮之 欲按之,帝以爲澹方外士,不宜規矩繩之;然意不說,不以任 寄。后復侍飲,醉謂帝曰:“陛下用群臣,但須委屈順者乃見 貴,汲黯之徒無用也。”帝大笑。

  景平中,累遷光祿大夫。從子晦爲荊州,將之鎮,詣澹別。 晦色自矜,澹問晦年,答曰三十五。澹笑曰:“昔荀中郎年二 十九爲北府都督,卿比之已爲老矣。”晦色甚愧。元嘉中,位 侍中、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卒。

  初,澹從弟混與劉毅昵,澹常以爲憂,漸疏混,每謂弟璞、 從子瞻曰:“益壽此性,終當破家。”混尋見誅,朝廷以澹先 言,故不及禍。

  璞字景山,幼孝友,祖安深賞愛之,位光祿勛。

  謝裕字景仁,朗弟允之子、而晦從父也。名與宋武帝諱同, 故以字行。允字令度,位宣城內史。景仁幼爲從祖安所知,始 爲前軍行參軍,會稽王世子元顯嬖人張法順權傾一時,內外無 不造門,唯景仁不至,年三十而方爲著作佐郎。桓玄誅元顯, 見景仁,謂四坐曰:“司馬庶人父子云何不敗,遂令謝景仁三 十而方佐著作郎。”玄建楚臺,以補黃門侍郎。及篡位,領驍 騎將軍。

  景仁博聞強識,善敘前言往行,玄每與言不倦。玄出行, 殷仲文、卞范之之徒皆騎馬散從,而使景仁陪輦。宋武帝爲桓 修撫軍中兵參軍,嘗詣景仁諮事,景仁與語說,因留帝食。食 未辦,而景仁爲玄所召。玄性促,俄頃間騎詔續至,帝屢求去, 景仁不許,曰:“主上見待,要應有方,我欲與客食,豈不得 待?”竟安坐飽食然后應召。帝甚感之。及平建鄴,景仁與百 僚同見,武帝目之曰:“此名公孫也。”歷位武帝鎮軍司馬, 復爲車騎司馬。

  義熙五年,帝將伐慕容超,朝議皆謂不可,劉毅時鎮姑孰, 固止帝,以爲“苻堅侵境,謝太傅猶不自行。宰相遠出,傾動 根本”。景仁獨曰:“公建桓、文之烈,應天人之心,雖業高 振古,而德刑未樹,宜推亡固存,廣振威略。平定之后,養銳 息徒,然后觀兵洛汭,修復園寢,豈有縱敵貽患者哉。”帝從 之。及北伐,大司馬瑯邪王天子母弟,屬當儲副,帝深以根本 爲憂,轉景仁大司馬左司馬,專總府任。又遷吏部尚書。時從 兄混爲尚書左仆射,依制不得相監,帝啓依仆射王彪之、尚書 王劭前例不解職。坐選吏部令史邢安泰爲都令史、平原太守, 二官共除,安泰以令史職拜謁陵廟,爲御史中丞鄭鮮之所糾, 白衣領職。十一年,爲左仆射。

  景仁性矜嚴整潔,居宇凈麗,每唾輒唾左右人衣,事畢, 即聽一日澣濯。每欲唾,左右爭來受之。武帝雅相知重,申以 昏姻,廬陵王義真妃,景仁女也。十二年卒,贈金紫光祿大夫。 葬日,武帝親臨甚慟。

  子恂字泰溫,位鄱陽太守。恂子孺子,少與族兄莊齊名。 多藝能,尤善聲律。車騎將軍王彧,孺子姑之子也。嘗與孺子 宴桐臺,孺子吹笙,彧自起舞,既而嘆曰:“今日真使人飄颻 有伊、洛間意。”爲新安王主簿,出爲廬江郡,辭,宋孝武謂 有司曰:“謝孺子不可屈爲小郡。”乃以爲司徒主簿。后以家 貧,求西陽太守,卒官。

  子璟,少與從叔朓俱知名。齊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 璟亦預焉。位中書郎。梁天監中,爲左戶尚書,再遷侍中,固 辭年老求金紫,帝不悅,未敘,會卒。

  子微字玄度,美風采,好學善屬文,位兼中書舍人。與河 東裴子野、沛國劉顯同官友善。時魏中山王元略還北,梁武帝 餞于武德殿,賦詩三十韻,限三刻成。微二刻便就,文甚美, 帝再覽焉。又爲臨汝侯猷制放生文,亦見賞于世。后除尚書左 丞。及昭明太子薨,帝立晉安王綱爲皇太子,將出詔,唯召尚 書右仆射何敬容、宣惠將軍孔休源及微三人與議。微時年位尚 輕,而任遇已重。后卒于北中郎豫章王長史、南蘭陵太守。文 集二十卷。

  純字景懋,景仁弟也。劉毅鎮江陵,以爲衛軍長史、南平 相。及王鎮惡襲毅,毅時病,佐史聞兵至,馳還入府,左右引 車欲還外廨,純叱之曰:“我人吏也,逃欲安之。”及入,毅 兵敗衆散,純爲人所殺。純弟甝字景甝,位司徒右長史。

  甝弟述字景先,小字道兒。少有至行,隨純在江陵,純遇 害,述奉純喪還都,至西塞遇暴風,純喪舫流漂不知所在,述 乘小船尋求,經純妻庾舫過。庾遣人謂曰:“小郎去必無及, 寧可存亡俱盡邪。”述號泣答曰:“若安全至岸,尚須營理; 如其已致意外,述亦無心獨存。”因冒浪而進,見純喪幾沒, 述號叫呼天,幸而獲免。咸以爲精誠所致,武帝聞而嘉之。及 臨豫州,諷中正以爲迎主簿,甚被器遇。

  景仁愛甝而憎述,嘗設饌請宋武帝,希命甝豫坐,而帝召 述。述知非景仁夙意,又慮帝命之,請急不從。帝馳遣呼述, 須至乃飧,其見重如此。及景仁疾,述盡心視湯藥,飲食必嘗 而后進。衣不解帶不盥櫛者累旬,景仁深感愧焉,友愛遂篤。 及景仁卒,哀號過禮。景仁肥壯,買材數具皆不合用,述哀惶, 親選乃獲焉。

  爲太尉參軍,從征司馬休之,封吉陽縣五等侯。元嘉二年, 拜中書侍郎。后爲彭城王義康驃騎長史,領南郡太守。義康入 相,述又爲司徒左長史,轉左衛將軍。蒞官清約,私無宅舍, 義康遇之甚厚。尚書仆射殷景仁、領軍將軍劉湛并與述爲異常 之交。 述美風姿,善舉止,湛每謂人曰:“我見謝道兒未嘗足。” 雍州刺史張邵以黷貨將致大辟,述表陳邵先朝舊勛,宜蒙優 貸,文帝手詔詶納焉。述語子綜曰:“主上矜邵夙誠,自將曲 恕,吾所啓謬會,故特見納。若此跡宣布,則爲侵奪主恩。” 使綜對前焚之。帝后謂邵曰:“卿之獲免,謝述力焉。”

  述有心虛疾,性理時或乖謬,卒于吳興太守。喪還未至都 數十里,殷景仁、劉湛同乘迎赴,望船流涕。及劉湛誅,義康 外鎮,將行嘆曰:“謝述唯勸吾退,劉湛唯勸吾進,述亡而湛 存,吾所以得罪也。”文帝亦曰:“謝述若存,義康必不至此。” 三子:綜、約、緯。綜有才藝,善隸書,爲太子中舍人。 與范曄謀反伏誅;約亦死。緯尚宋文帝第五女長城公主,素爲 綜、約所憎,免死,徙廣州,孝建中還都。方雅有父風,位正 員郎。子朓。

  朓字玄暉,少好學,有美名,文章清麗。爲齊隨王子隆鎮 西功曹,轉文學。子隆在荊州,好辭賦,朓尤被賞,不舍日夕。 長史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動,欲以啓聞。朓知之,因事求還,道 中爲詩寄西府曰:“常恐鷹隼擊,時菊委嚴霜,寄言罻羅者, 寥廓已高翔”是也。仍除新安王中軍記室。朓箋辭子隆曰: 朓聞潢汙之水,思朝宗而每竭,駑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 何則?臯壤搖落,對之惆悵,歧路東西,或以嗚唈。況乃服義 徒擁,歸志莫從,邈若墜雨,飄似秋蔕。朓實庸流,行能無算, 屬天地休明,山川受納,褒采一介,搜揚小善,故得舍耒場圃, 奉筆兔園。東泛三江,西浮七澤,契闊戎旃,從容燕語。長裾 日曳,后乘載脂,榮立府廷,恩加顔色,沐發晞陽,未測涯涘, 撫臆論報,早誓肌骨。不悟滄溟未運,波臣自蕩,渤澥方春, 旅翮先謝。清切蕃房,寂寥舊蓽,輕舟反泝,吊影獨留。白云 在天,龍門不見,去德滋永,思德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歸 艎于春渚,朱邸方開,效蓬心于秋實。如其簪屨或存,衽席無 改,雖復身填溝壑,猶望妻子知歸。攬涕告辭,悲來橫集。時 荊州信去倚待,朓執筆便成,文無點易。

  以本官兼尚書殿中郎。隆昌初,敕朓接北使,朓自以口訥, 啓讓,見許。明帝輔政,以爲驃騎諮議,領記室,掌霸府文筆。 又掌中書詔誥,轉中書郎。

  出爲晉安王鎮北諮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啓王敬 則反謀,上甚賞之,遷尚書吏部郎。朓上表三讓。中書疑朓官 未及讓,以問國子祭酒沈約。約曰:“宋元嘉中,范曄讓吏部, 朱修之讓黃門,蔡興宗讓中書,并三表詔答。近代小官不讓, 遂成恒俗,恐有乖讓意。王藍田、劉安西并貴重,初自不讓, 今豈可慕此不讓邪?孫興公、孔覬并讓記室,今豈可三署皆讓 邪?謝吏部今授超階,讓別有意,豈關官之大小。撝謙之美, 本出人情,若大官必讓,便與詣闕章表不異。例既如此,謂都 非疑。”朓讓,優答不許。

  朓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云“二百年來無此詩也”。 敬皇后遷祔山陵,朓撰哀策文,齊世莫有及者。

  東昏失德,江祏欲立江夏王寶玄,末更回惑,與弟祀密謂 朓曰:“江夏年少,脫不堪,不可復行廢立。始安年長入纂, 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貴,只求安國家爾。”遙光又遣親人劉 渢致意于朓。朓自以受恩明帝,不肯答。少日,遙光以朓兼知 衛尉事,朓懼見引,即以祏等謀告左興盛,又說劉暄曰:“始 安一旦南面,則劉渢、劉晏居卿今地,但以卿爲反復人爾。” 暄陽驚,馳告始安王及江祏。始安欲出朓爲東陽郡,祏固執不 與。先是,朓常輕祏爲人,祏常詣朓,朓因言有一詩,呼左右 取,既而便停。祏問其故,云“定復不急”。祏以爲輕己 。后 祏及弟祀、劉渢、劉晏俱候朓,朓謂祏曰:“可謂帶二江之雙 流”,以嘲弄之。祏轉不堪,至是構而害之。詔暴其過惡,收 付廷尉。又使御史中丞范岫奏收朓,下獄死,時年三十六。臨 終謂門賓曰:“寄語沈公,君方爲三代史,亦不得見沒。”

  初,朓告王敬則反,敬則女爲朓妻,常懷刀欲報朓,朓不 敢相見。及當拜吏部,謙挹尤甚,尚書郎范縝嘲之曰:“卿人 才無慚小選,但恨不可刑于寡妻。”朓有愧色。及臨誅,嘆曰: “天道其不可昧乎!我雖不殺王公,王公因我而死。”

  朓好獎人才,會稽孔覬粗有才筆,未爲時知,孔珪嘗令草 讓表以示朓。朓嗟吟良久,手自折簡寫之,謂珪曰:“士子聲 名未立,應共獎成,無惜齒牙馀論。”其好善如此。

  朓及殷叡素與梁武以文章相得,帝以大女永興公主適叡子 鈞,第二女永世公主適朓子謨。及帝爲雍州,二女并暫隨母向 州。及武帝即位,二主始隨內還。武帝意薄謨,又以門單,欲 更適張弘策子,弘策卒,又以與王志子諲。而謨不堪嘆恨,爲 書狀如詩贈主。主以呈帝,甚蒙矜嘆,而婦終不得還。尋用謨 爲信安縣,稍遷王府諮議。時以爲沈約早與朓善,爲制此書云。

  謝方明,裕從祖弟也。祖鐵字鐵石,位永嘉太守。父沖字 秀度,中書郎,家在會稽,病歸,爲孫恩所殺,贈散騎常侍。 方明隨伯父吳興太守邈在郡。孫恩寇會稽,東土諸郡回應,吳 興人胡桀、郜驃破東遷縣,方明勸邈避之,不從,賊至被害, 方明逃免。

  初,邈舅子長樂馮嗣之及北方學士馮翊仇玄達俱投邈,禮 待甚簡,二人并恨,遂與恩通謀。劉牢之、謝琰等討恩,恩走 臨海,嗣之等不得同去,方更聚合。方明體素羸弱,而勇決過 人,結邈門生討嗣之等,悉禽手刃之。時亂后吉兇禮廢,方明 合門遇禍,資産無遺,而營舉兇功盡力,數月葬送并畢,平世 備禮無以加也。頃之,孫恩重陷會稽,謝琰見害,因購方明甚 急。方明于上虞載母妹奔東陽,由黃櫱嶠出鄱陽,附載還都, 寄居國子學。流離險厄,屯苦備經,而貞履之操,在約無改。

  桓玄克建鄴,丹陽尹卞范之勢傾朝野,欲以女嫁方明,方 明終不回。桓玄聞而賞之,即除著作佐郎。后從兄景仁舉爲宋 武中軍主簿,方明知無不爲,帝謂曰:“愧未有瓜衍之賞,且 當與卿共豫章國祿。”屢加賞賜。

  方明嚴恪,善自居遇,雖暗室未嘗有惰容。從兄混有重名, 唯歲節朝拜而已。丹陽尹劉穆之權重當時,朝野輻湊,其不至 者唯混、方明、郗僧施、蔡廓四人而已。穆之甚恨。及混等誅 后,方明、廓來往造穆之,穆之大悅,白武帝曰:“謝方明可 謂名家駒,及蔡廓直置并臺鼎人,無論復有才用。”頃之,轉 從事中郎,仍爲左將軍道憐長史,武帝令府中衆事皆諮決之。 府轉爲中軍長史,尋加晉陵太守,復爲驃騎長史、南郡相,委 任如初。嘗年終,江陵縣獄囚事無輕重,悉放歸家,使過正三 日還到,罪重者二十馀人,綱紀以下莫不疑懼。時晉陵郡送故 主簿弘季咸、徐壽之并隨在西,固諫,以爲昔人雖有其事,或 是記籍過言,且當今人情僞薄,不可以古義相許。方明不納, 一時遣之。囚及父兄并驚喜涕泣,以爲就死無恨。至期有重罪 一人醉不能歸,違二日乃反。馀一囚十日不來,五官朱干期請 見,欲自討之。方明知爲囚事,使左右謝五官不須入,囚自當 反。囚逡巡墟里,不能自歸,鄉村責讓率領將送,竟無逃者。 遠近嘆服焉。

  宋武帝受命,位侍中,丹陽尹,有能名。轉會稽太守。江 東人戶殷盛,風俗峻刻,強弱相陵,奸吏蜂起,符書一下,文 攝相續。方明深達政體,不拘文法,闊略苛細,務在統領。貴 族豪士,莫敢犯禁。除比伍之坐,判久系之獄。前后征伐,每 兵運不充,悉倩士庶,事寧皆使還本。而守宰不明,與奪乖謬, 人事不至,必被抑塞。方明簡汰精當,各順所宜,東土稱詠之。 性尤愛惜人物,未嘗有所是非。承代前人,不易其政;必宜改 者,則漸變使無跡可尋。卒官。

  子惠連,年十歲能屬文,族兄靈運嘉賞之,云“每有篇章, 對惠連輒得佳語”。嘗于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惠 連,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爲工。常云“此語有神功,非 吾語也”。本州辟主簿,不就。

  惠連先愛幸會稽郡吏杜德靈,及居父憂,贈以五言詩十馀 首,“乘流遵歸路”諸篇是也。坐廢不豫榮位 。尚書仆射殷景 仁愛其才,言次白文帝,言“臣小兒時便見此文,而論者云是 惠連,其實非也”。文帝曰:“若此便應通之。”元嘉七年, 方爲司徒彭城王義康法曹行參軍。義康修東府城,城塹中得古 冢,爲之改葬,使惠連爲祭文,留信待成,其文甚美。又爲雪 賦,以高麗見奇。靈運見其新文,每曰“張華重生,不能易也 “。文章并行于世,年三十七卒。既早亡,輕薄多尤累,故官 不顯。無子。惠連弟惠宣,位臨川太守。

  謝靈運,安西將軍弈之曾孫而方明從子也。祖玄,晉車騎 將軍。父瑍,生而不慧,位秘書郎,早亡。靈運幼便穎悟,玄 甚異之。謂親知曰:“我乃生瑍,瑍兒何爲不及我。”

  靈運少好學,博覽群書,文章之美,與顔延之爲江左第一。 縱橫俊發過于延之,深密則不如也。從叔混特知愛之。襲封康 樂公,以國公例除員外散騎侍郎,不就。爲瑯邪王大司馬行參 軍。性豪侈,車服鮮麗,衣物多改舊形制,世共宗之,咸稱謝 康樂也。累遷秘書丞,坐事免。

  宋武帝在長安,靈運爲世子中軍諮議、黃門侍郎,奉使慰 勞武帝于彭城,作撰征賦。后爲相國從事中郎,世子左衛率, 坐輒殺門生免官。宋受命,降公爵爲侯,又爲太子左衛率。

  靈運多愆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不以應實相許。自謂 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惋。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 與靈運情款異常。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 執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爲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靈運 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歷諸縣,動踰旬朔。 理人聽訟,不復關懷,所至輒爲詩詠以致其意。

  在郡一周,稱疾去職,從弟晦、曜、弘微等并與書止之, 不從。靈運父祖并葬始寧縣,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會稽,修 營舊業。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與隱士王弘之、孔淳之等放 蕩爲娛,有終焉之志。每有一首詩至都下,貴賤莫不競寫,宿 昔間士庶皆遍,名動都下。作山居賦,并自注以言其事。

  文帝誅徐羨之等,征爲秘書監,再召不起。使光祿大夫范 泰與書敦獎,乃出。使整秘閣書遺闕,又令撰晉書,粗立條流, 書竟不就。尋遷侍中,賞遇甚厚。靈運詩書皆兼獨絕,每文竟, 手自寫之,文帝稱爲二寶。既自以名輩,應參時政,至是唯以 文義見接,每侍上宴,談賞而已。王曇首、王華、殷景仁等名 位素不踰之,并見任遇,意既不平,多稱疾不朝直。穿池植援, 種竹樹果,驅課公役,無復期度。出郭游行,或一百六七十里, 經旬不歸。既無表聞,又不請急。上不欲傷大臣,諷旨令自解。 靈運表陳疾,賜假東歸。將行,上書勸伐河北。而游娛宴集, 以夜續晝。復爲御史中丞傅隆奏免官,是歲,元嘉五年也。

  靈運既東,與族弟惠連、東海何長瑜、潁川荀雍、泰山羊 璿之以文章賞會,共爲山澤之游,時人謂之四友。惠連幼有奇 才,不爲父方明所知。靈運去永嘉還始甯,時方明爲會稽,靈 運造方明,遇惠連,大相知賞。靈運性無所推,唯重惠連,與 爲刎頸交。時何長瑜教惠連讀書,亦在郡內,靈運又以爲絕倫。 謂方明曰:“阿連才悟如此,而尊作常兒遇之;長瑜當今仲宣, 而飴以下客之食。尊既不能禮賢,宜以長瑜還靈運。”載之而 去。荀雍字道雍,官至員外散騎郎。璿之字曜璠,爲臨川內史, 被司空竟陵王誕所遇,誕敗坐誅。長瑜才亞惠連,雍、璿之不 及也。臨川王義慶招集文士,長瑜自國侍郎至平西記室參軍。 嘗于江陵寄書與宗人何勖,以韻語序義慶州府僚佐云:“陸展 染白發,欲以媚側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復出。”如此者五 六句。而輕薄少年遂演之,凡人士并爲題目,皆加劇言苦句, 其文流行。義慶大怒,白文帝,除廣州所統曾城令。及義慶薨, 朝士并詣第敘哀,何勖謂袁淑曰:“長瑜便可還也。”淑曰: “國新喪宗英,未宜以流人爲念。”廬陵王紹鎮尋陽,以長瑜 爲南中郎行參軍,掌書記之任。行至板橋,遇暴風溺死。

  靈運因祖父之資,生業甚厚,奴僮既衆,義故門生數百, 鑿山浚湖,功役無已。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嶂數十重,莫 不備盡。登躡常著木屐,上山則去其前齒,下山去其后齒。嘗 自始甯南山伐木開徑,直至臨海,從者數百。臨海太守王琇驚 駭,謂爲山賊,末知靈運乃安。又要琇更進,琇不肯。靈運贈 琇詩曰:“邦君難地嶮,旅客易山行。”在會稽亦多從衆,驚 動縣邑。太守孟顗事佛精懇,而爲靈運所輕,嘗謂顗曰:“得 道應須慧業,丈人生天當在靈運前,成佛必在靈運后。”顗深 恨此言。又與王弘之諸人出千秋亭飲酒,裸身大呼,顗深不堪, 遣信相聞。靈運大怒曰:“身自大呼,何關癡人事。”

  會稽東郭有回踵湖,靈運求決以爲田,文帝令州郡履行。 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顗堅執不與。靈運既不得 回踵,又求始寧休崲湖爲田,顗又固執。靈運謂顗非存利人, 政慮決湖多害生命,言論傷之。與顗遂隙。因靈運橫恣,表其 異志,發兵自防,露板上言。靈運馳詣闕上表,自陳本末。文 帝知其見誣,不罪也。不欲復使東歸,以爲臨川內史。

  在郡游放,不異永嘉,爲有司所糾。司徒遣使隨州從事鄭 望生收靈運。靈運興兵叛逸,遂有逆志。爲詩曰:“韓亡子房 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追討禽之,送 廷尉,廷尉論正斬刑。上愛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義康堅 執,謂不宜恕。詔以“謝玄勛參微管,宜宥及后嗣,降死徙廣 州”。

  后秦郡府將宋齊受使至涂口,行達桃墟村,見有七人下路 聚語,疑非常人,還告郡縣,遣兵隨齊掩討禽之。其一人姓趙 名欽,云“同村薛道雙先與靈運共事,道雙因同村成國報欽云: ‘靈運犯事徙廣州,給錢令買弓箭刀楯等物,使道雙要合鄉里 健兒于三江口篡之。若得志如意后,功勞是同。遂合部黨要謝 不得,及還饑饉,緣路爲劫。’”有司奏收之,文帝詔于廣州 棄市。臨死作詩曰:“龔勝無馀生,李業有終盡,嵇公理既迫, 霍生命亦殞。”所稱龔勝、李業,猶前詩子房、魯連之意也。 時元嘉十年,年四十九。所著文章傳于世。

  孟顗字彥重,平昌安丘人,衛將軍昶弟也。昶、顗并美風 姿,時人謂之雙珠。昶貴盛,顗不就辟。昶死后,顗歷侍中、 仆射、太子詹事、散騎常侍、左光祿大夫。嘗就徐羨之因敘關、 洛中事,顗嘆劉穆之終后便無繼者,王弘亦在,甚不平,曰: “昔魏朝酷重張合,謂不可一日無之。及合死,何關興廢?” 顗不悅,衆賓笑而釋之。后卒于會稽太守。

  靈運子鳳,坐靈運徙嶺南,早卒。

  鳳子超宗。隨父鳳嶺南,元嘉末得還。與慧休道人來往。 好學有文辭,盛得名譽。選補新安王子鸞國常侍。王母殷淑儀 卒,超宗作誄奏之,帝大嗟賞,謂謝莊曰:“超宗殊有鳳毛, 靈運復出。”時右衛將軍劉道隆在御坐,出候超宗曰:“聞君 有異物,可見乎?”超宗曰:“懸磬之室,復有異物邪。”道 隆武人無識,正觸其父名,曰:“旦侍宴,至尊說君有鳳毛。” 超宗徒跣還內。道隆謂檢覓鳳毛,至闇待不得,乃去。

  泰始中,爲尚書殿中郎。三年,都令史駱宰議策秀孝格, 五問并得爲上,四三爲中,二爲下,一不第。超宗議不同,詔 從宰議。

  齊高帝爲領軍,愛其才,衛將軍袁粲聞之,謂高帝曰 : “超宗開亮,善可與語。”取爲長史、臨淮太守。粲誅,高帝以 超宗爲義興太守。升明二年,坐公事免。詣東府門自通,其日 風寒,高帝謂四座曰:“此客至,使人不衣自暖矣。”超宗既 坐,飲酒數杯,辭氣橫出,高帝對之甚歡。

  及齊受禪,爲黃門郎。有司奏撰郊廟歌,上敕司徒褚彥回、 侍中謝朏、散騎侍郎孔珪、太學博士王咺之、總明學士劉融、 何法圖、何曇秀作者凡十人,超宗辭獨見用。

  爲人恃才使酒,多所陵忽,在直省常醉。上召見,語及北 方事,超宗曰:“虜動來二十年矣,佛出亦無如之何。”以失 儀出爲南郡王中軍司馬。人問曰:“承有朝命,定是何府?” 超宗怨望,答曰:“不知是司馬,爲是司驢;既是驢府,政應 爲司驢。”爲有司奏,以怨望免,禁錮十年。后司徒褚彥回因 送湘州刺史王僧虔,閣道壞,墜水;仆射王儉驚跣下車。超宗 拊掌笑曰:“落水三公,墜車仆射。”彥回出水,沾濕狼藉。 超宗先在僧虔舫,抗聲曰:“有天道焉,天所不容,地所不受。 投畀河伯,河伯不受。”彥回大怒曰:“寒士不遜。”超宗曰: “不能賣袁、劉得富貴,焉免寒士。”前后言誚,稍布朝野。

  武帝即位,使掌國史。除竟陵王征北諮議,領記室,愈不 得志。超宗爲子娶張敬兒女爲婦,帝甚疑之。及敬兒誅,超宗 謂丹陽尹李安人曰:“往年殺韓信,今年殺彭越,君欲何計? “安人具啓之。上積懷超宗輕慢,使兼中丞袁彖奏超宗請付廷 尉。武帝雖可其奏,以彖言辭依違,使左丞王逡之奏彖“輕文 略奏,撓法容非,請免彖所居官”。詔“彖匿情欺國,愛朋罔 主,免官,禁錮十年”。超宗下廷尉,一宿發白皓首 。詔徙越 嶲,行至豫章,上敕豫章內史虞悰賜盡,勿傷其形骸。

  明年,超宗門生王永先又告超宗子才卿死罪二十馀條。上 疑其妄,以才卿付廷尉辯,以不實見原。永先于獄盡之。

  才卿弟幾卿,清辯,時號神童。超宗徙越嶲,詔家人不得 相隨。幾卿年八歲,別父于新亭,不勝其慟,遂投于江。超宗 命估客數人入水救之,良久涌出,得就岸,瀝耳目口鼻,出水 數斗,十馀日乃裁能言。居父憂哀毀過禮。年十二,召補國子 生。齊文惠太子自臨策試,謂王儉曰:“幾卿本長玄理,今可 以經義訪之。”儉承旨發問,幾卿辯釋無滯,文惠大稱賞焉。 儉謂人曰:“謝超宗爲不死矣。”及長,博學有文采。仕齊爲 大尉晉安王主簿。

  梁天監中,自尚書三公郎爲書侍御史。舊郎官轉爲此職者, 世謂之南奔。幾卿頗失志,多陳疾,臺事略不復理。累遷尚書 左丞。

  幾卿詳悉故實,仆射徐勉每有凝滯,多詢訪之。然性通脫, 會意便行,不拘朝憲。嘗預樂游苑宴,不得醉而還,因詣道邊 酒壚,停車褰幔,與車前三騶對飲。時觀者如堵,幾卿處之自 若。后以在省署夜著犢鼻褌,與門生登閣道飲酒酣呼,爲有司 糾奏,坐免。

  普通六年,詔西昌侯藻督衆軍北侵,幾卿啓求行,擢爲藻 軍師長史。將行,與仆射徐勉別,勉云:“淮、淝之役,前謝 已著奇功,未知今謝何如?”幾卿應聲曰:“已見今徐勝于前 徐,后謝何必愧于前謝。”勉默然。軍至渦陽退敗,幾卿坐免 官。

  居白楊石井宅,朝中交好者載酒從之,客恒滿坐。時左丞 庾仲容亦免歸,二人意相得,并肆情誕縱,或乘露車歷游郊野, 醉則執鐸挽歌,不屑物議。湘東王繹在荊鎮與書慰勉之。

  后爲太子率更令。放達不事容儀。性不容非,與物多忤, 有乖己者,輒肆意罵之,退無所言。遷左丞。仆射省嘗議集公 卿,幾卿外還,宿醉未醒,取枕高臥,傍若無人。又嘗于閣省 裸袒酣飲,及醉小遺,下沾令史,爲南司所彈,幾卿亦不介意。 轉左光祿長史。卒,文集行于世。

  幾卿雖不持檢操,然于家門篤睦。兄才卿早卒,子藻幼孤, 幾卿撫養甚至。及藻成立,歷清官,皆幾卿獎訓之力也。

  論曰:謝晦以佐命之功,當顧托之重,殷憂在日,黜昏啓 圣,于社稷之計,蓋爲大矣。但廬陵之殞,事非主命,昌門之 覆,有乖臣道。博陸所慎,理異于斯。加以身處上流,兵權總 己,將欲以外制內,豈人主所久堪乎。向令徐、傅不亡,道濟 居外,四權制命,力足相侔,劉氏之危,則有逾累卵。以此論 罰,豈曰妄誅。宣遠所爲寒心,可謂睹其萌矣。然謝氏自晉以 降,雅道相傳,景恒、景仁以德素傳美,景懋、景先以節義流 譽。方明行己之度,玄暉藻繢之奇,各擅一時,可謂德門者矣。 靈運才名,江左獨振;而猖獗不已,自致覆亡。人各有能,茲 言乃信,惜乎!